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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妹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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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妹子

阿薰三十一二歲,圓眼睛,蒜頭鼻,皮膚水色好,身腰也好。她挽著高聳的發髻,尺多長的煙竿橫插在發髻裏。

去年這個季節,她有天在野地裏遇到白駒。兩人以前認得沒搭過白,這次同路,就說起話來了。

阿薰邊說就拔下煙竿抽煙。白駒說:“你煙竿好長!”

她笑道:“這就長呀?屋頭有根四尺多長的,要別人幫點煙。”

“太長了,有啥用處?吸不費力?”

“煙竿長些才不嗆人,煙徐徐的來,才好品味呀。”

將煙嘴抹了抹遞給白駒:“抽看?”

白駒不是沒有抽過,就抽了一口。

走到第一個岔道口說再見。女人便將帶著口水的煙槍,煙頭煙嘴都是銅的,塞在白駒手裏:“送你。”還送他幾支卷煙。

白駒接過後走了一段路,方才抽了兩口,旋又坐在花地邊繼續抽,後來差點就什麽都不知道了。

說差點,是當後來阿薰欲對他“用強”時,他下鄉後一直堅守的童子之身,還是沒有輕易就被她拿去。

仙女山兩夥販子為爭地盤械鬥,白駒不願介入離開了,下了山。他過幾天回來,在路上走,忽聽從山腰一戶人家傳來吵鬧聲,一看還升起濃煙。

心想太不像話了,再怎樣也要給人留條活路吧,遂快步上去。

這是蔣娃子家,家有七十多歲的老父老母、十七歲的兒子大娃和十四歲的二妹,大女兒已嫁出去。

販子械鬥,蔣娃子父子也卷進去。蔣娃子由於傷了人,幫的那夥敗走,現在打贏這夥反攻倒算來了。

當這群十來個反攻倒算的人遠遠一出現,蔣娃子夫婦趕緊叫兒子跑掉,讓老父老母和二妹子帶著細軟躲進屋背後的竹林。來人將蔣娃子頭打破,砸了房子,連瓦片都砸得一塊不剩,又拖了他餵的一口豬、三只羊。按“計劃”到此為止。

哪知拖羊圈的羊時小羊咩咩叫,二妹子從竹林裏跑出來了,摟著這只黃毛毛的小羊,哭哭啼啼,舍不得被拖走。

二妹子剛在成長,獨辮拖在細腰上,瘦瘦的雙手臂抓住繩子跟拖羊的“拔河”。

帶頭的綽號夜貓子,夜貓子本來已經打手勢叫撤離了,一下改變主意,嚷著要燒房子。蔣娃子夫婦嚇呆了,覺得是二妹子惹的禍。

這房子家具砸爛,竈頭挖了,樓梯掀翻,瓦一塊不剩,燒又何妨?可屋架還在呀,屋架比其他所有更要緊。

蔣娃子給女兒一巴掌,二妹子“拔河”的手松開了。

可這十多個人,被惡的本性驅使,夜貓子親將院子裏兩捆苞谷稈拖進堂屋堆著,眾人將破桌面子、破板凳腳堆在上面,點起火。夜貓子拖的卻是兩捆濕苞谷稈,濃煙滾滾,一時還燃不起來。

躲在竹林裏的老父母望見濃煙,跌跌竄竄跑回來,跪著哀求。蔣娃子夫婦也在院子裏堂屋裏攆來攆去,給這群人打拱作揖。只有二妹子不跪,遭蔣娃子劈頭一下,才跟著跪下。

夜貓子示意手下把就要燃起的明火壓一下,說:“蔣娃子,不燒可以,我把二妹子帶去耍兩天。”

聽了這話,蔣娃子女人和老父母都楞著。在磕頭的二妹子仰起頭,看著父親。

蔣娃子像正在期待這句話,緊張黑瘦的臉甚至綻放一點笑容,立馬說:“要得,要得!”

“火滅了!”夜貓子馬上招呼手下。手下個個也都像樂開了花,趕緊滅火。夜貓子便去拉跪著的二妹子,二妹子“騰”跳起來往外跑。

白駒這時剛走攏,二妹子和他闖個滿懷,白駒差點被闖坐在地上。

幾個兇神惡煞的漢子抓住了二妹子。二妹子掙紮著,哭叫聲撕心裂肺。

白駒大聲說:“夜貓子!你們,唉……”

夜貓子叫道:“兵兵,關你j巴事!你走!”

白駒在外自稱叫白兵,所以叫他兵兵。

白駒見蔣娃子夫婦沒動,而且屋子裏的濃煙滅了,心知做了場什麽交易。山裏女娃兒有些是願意的,帳篷裏經常有女娃兒,有時一間帳篷有好幾個,夜晚——有時白天——老遠都聽得見發出的嬉笑聲。

他便轉身走。可二妹子聽夜貓子叫他兵兵,像有了救星,跳起腳掙紮,聲嘶力竭叫他:“兵兵,兵兵!你救我嘛!救我呀!兵兵,兵兵!”

走去十多步遠的白駒陡然轉身,倒回來。超然冷靜的他現在渾身顫抖,連喻小泉死、孫猴跟黃興虎對壘將他夾在中間時,他都不像這樣,這一刻他想就是腦殼開花也要把二妹子救下來!

幾個如狼似虎的漢子抓著二妹子。白駒走攏一字一頓對夜貓子道:“你把她放了!”

白駒是個神秘人物,仙女山幾夥販子都沒有摸清他的底細,他又和幾個頭兒都有結交。夜貓子不過是個小頭目。

“兵兵,關你j巴事!”夜貓子心裏畏懼三分,嘴巴還硬。

“兵兵,你剛才都走了!”

“你又認不得蔣娃子!”手下的七嘴八舌說。

“關我的事——放不放?”白駒雙目炯炯,竭力顯得強硬。實際他心虛,“雙拳難敵四手”,對方十來雙手,不放他毫無辦法。

他眼睛掃向蔣娃子一家人,大人個個神態麻木,令他洩氣。二妹子睜圓淚汪汪的眼睛盯著他,眼也不眨,為這個白駒暗暗叫苦,砍頭也得撐下去了。

夜貓子道:“他跟他兒子傷了我們的人!”

“你們把他家都砸了,也抵了。”

“抵不了,醫要花好幾百塊錢!”

“錘子幾百塊錢!你放了,別的我跟麻哥說。”麻哥是這夥販子的頭兒。

“那你現在去跟麻哥說!”

“要得——你們不準動她,”白駒對爪牙道,又對著夜貓子道:“走,我們一路去。”

夜貓子馬上變了花樣:“嗬,幾匹大山,現在哪裏去找他?兵兵,你拿錢出來就放她!”

白駒眼皮垂下一會,擡起:“好多錢?”

“你的面子,就一百塊。”

“錘子一百塊!”

“那就80塊,不少了!”

白駒內心有些後悔嘀咕,仍斬釘截鐵說:“好,我兩天之內!你現在把她放了。”

“那咋行?跑了咋說?我先帶去。”

“不準動她。”

“兩天之內,我給你保證!”

白駒沒有再看二妹子一眼就走了。二妹子不哭了,仍蹲著不肯走,是被扯手扯腳擡一段又背著走的。

白駒馬不停蹄,只花了一天半,第二天中午就來到夜貓子帳篷。夜貓子不在,出來兩個人說他下雲南去了。

二妹子在裏面呻吟,進去看見二妹子臉蒼白,兩眼無神,床上有很多血。白駒像挨了一棒,縮著頸子。

二妹子嘴唇囁嚅:“兵兵……我……不死在這裏……背我……回去……”聲音細得像風刮過枯萎的草葉兒。

白駒回頭看,兩個人不見了。追出去,空曠的山脊,只有山風、斜陽,及眼角的兩粒淚水,他能感覺到,與他同在。遂進去扯過另一張床上的被子把二妹子裹好,背起來,送她回去。

蔣娃子父子正在修屋頂,見了下來迎出去,看見白駒背上的女兒頭歪著,被單下面血浸透了,連白駒手上都有血。蔣娃子氣得對夜貓子破口大罵,不讓白駒把她背進院子:“兵兵,你背回帳篷去,死都死在那裏!”

白駒累得喘氣,說:“龜兒,帳篷人跑光了……那裏,連熬藥的鍋竈都沒有。”

回頭對二妹子道:“給你爸說,你自己要回來。”

二妹子游絲樣的聲音:“阿爸……是我……”

蔣娃子搖著頭不聽:“兵兵,背回去,求你了!”

“唉,我背來,不是不管了,你找醫生,我馬上去找他們麻哥。”

“兵兵,求你了,你是個好人,你背她到麻哥那裏去!”

蔣娃子說著跪了下來,他女人遠遠站著的,也跑攏跪了下來,連看都沒有看女兒一眼。

白駒火冒三丈,正要發作,背上瘦小的軀幹扭動一下,接著一只小手摸他的臉。這令白駒滾到喉嚨口的罵聲也沒有吐出來,怕嚇著二妹子,一句話不說,吃力地轉身就走。

心想咋辦?我如果背到自己住處去,不成體統,只有背到阿薰處去,那家人容得下她。

走不遠二妹子哥哥大娃攆上來了,說:“兵兵,你背到哪裏去?我來背。”白駒這才舒了口氣。

快攏阿薰家大娃就站下了,由白駒背進去。老頭兒見狀呀呀叫兩聲,趕快親自上山采藥。

奄奄一息的二妹子躺在火塘邊,當著阿薰,眼神發呆、像咬牙切齒對白駒說:“兵兵哥,幫我,把他們……”

“啥子?”白駒和阿薰都湊攏去。

“殺了……”

白駒蹙眉問:“是哪個?夜貓子?”

“個個……好多個。”

老頭兒回來,藥煎好用筷子撬開牙齒餵藥,餵幾口人就斷了氣。

阿薰去通知蔣娃子家,只有大娃來了。白駒由大娃和阿薰幫著,擇塊地方把二妹子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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